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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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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艘船就像是一個移動的海上城市,前年剛剛下水試航,設備非常齊全,在甲板上有遮陽傘和大理石面的桌椅,並有能講數種語言的侍者來往服務,提供各種雞尾酒和飲料。頭等艙設有酒吧、健身房、售賣工藝品和雪茄的商店,甚至還有一間禮拜堂和一間圖書室。

瑪麗破天荒地沒有一頭紮進圖書室不出來,只因為海上的景色是在是太美了。海天之間一味是純粹的藍,可又那樣變化多端、層次分明,將海水與天空和諧地融為一體。船就像一柄利刃將天鵝絨一般光滑的水面劃開,波浪貼著船身飛快掠過,落日像一枚煮熟的蛋黃,顫巍巍地懸掛在海平面上。瑪麗壓住自己的帽子,站在船舷邊上吹海風,風將她披肩上的流蘇吹得亂舞,她卻舍不得退到室內去。直到一個大副模樣的人過來提醒她晚餐時間到了,她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船舷。

頭等艙大約有二十幾個客人,除了兩位暈船的太太和安妮之外,其他人都到餐廳裏吃晚餐,食物很新鮮美味,菜式可選擇的範圍非常多,僅三文魚就有煙熏和炭烤兩種不同的做法,白汁大蝦也極鮮嫩,餐後的草莓覆盆子蛋糕非常精致地覆蓋上了一層雪白的糖霜,看起來就勾人食欲,瑪麗對船餐感到滿意。

但是也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那是在她用餐結束,想回房間看望安妮的時候,她的披肩滑落到了地上,她還沒有彎下腰,旁邊的一個穿著體面的紳士就殷勤地為她將披肩拾了起來,瑪麗謹慎地道了謝,就想接過披肩,誰知道那個人卻上前一步,想替她披到身上,瑪麗大吃一驚,她從未遭遇到這樣失禮的事情——一個素未平生的男子卻要行使只有親朋好友才會擁有的權利。

她連忙謝絕了,往後退了一步,盡可能不那麽明顯地表現出冷淡和不滿,那位紳士不會說英語,而瑪麗的法語水平有限,何況她也不想跟一個陌生人交談,法國紳士流露出困惑和不解的神情,瑪麗不欲糾纏,便匆匆繞過此人離開了。她剛剛走到餐廳的門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容,她不禁驚喜地叫道:“哦,裏斯本先生,能在這裏遇見您真是太好了。”

來人果然是裏斯本先生,他脫下了他的牧師黑袍,穿著休閑風格的雪花呢外套,淺色馬甲,深灰色領帶,戴著一頂絲綢質地的禮帽,顯得越發英俊瀟灑。見到瑪麗,他很恭敬地摘下帽子行禮,然後解釋說自己正在休假,打算去法國的一個小鎮昂蒂布拜訪自己的一位舊友。一聽說瑪麗的遭遇,裏斯本先生立刻向那位先生走去,用流利的法語幾句話便澄清了誤會,並要回了瑪麗的披肩。

既然遇到這樣一件意外,裏斯本先生自然承擔起了保護者的責任,他立刻護送瑪麗回房間,順道去拜訪戴維斯太太,他告訴瑪麗,剛才的那個人是個地道的法國人,海峽那邊的社交禮節比英倫三島要開放得多,也許到了巴黎,她會遇到更為令人震驚的事情。

瑪麗從裏斯本先生的話中聽出了他對歐陸文化的不認同,她自己也認為方才那人的行為實在是與英國人的習俗相差太遠,但是入鄉隨俗,她並非矯情之人,明白了方才那位紳士只是遵循著自己國家的禮節行事,而不是有意唐突,瑪麗立刻就原諒了他,還為自己的大驚小怪而有些抱歉。

安妮在房間裏吐了又吐,詹金森太太代表她出來致意,說安妮的身體狀況暫時不能接待裏斯本牧師。不過年輕人的病癥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安妮就適應了船上的生活,可以與他們一起去吃早餐了。為了避免打擾,在船上的幾天,她們倆就一直與裏斯本先生在一起活動。裏斯本先生在語言方面很有天賦,短短的幾天時間裏,他就已經能與船上不同國家的旅客進行交談了,光是聽他講講那些聽來的逸聞趣事,瑪麗她們在船上的生活就不會感到枯燥。

裏斯本先生顯示出來了在牧師的職責範圍之外的本領,他不但擅長洞察人的內心,而且懂得因勢利導地支配別人的行為。在他的不動聲色的安排之下,安妮不再整天沈浸在失去孩子的悲傷之中了,她們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很豐富,既不會過於勞累,又不會令人感到無聊,即使是像詹金森太太那樣什麽都反對,什麽都不放心,恨不能將安妮一直置於自己羽翼保護之下的監護者,裏斯本先生都能夠輕易就說服她,並且取得她的由衷喜愛。

第三天的傍晚,船接近了法國的加來港,海風更加凜冽,港口的上空飛翔著成群的海鷗,在裏斯本先生的鼓勵下,瑪麗和安妮勇敢地登上了最高一層的甲板,向海鷗扔面包,引得海鷗不斷在他們的周圍盤旋掠食。裏斯本先生的知識極為廣博,他隨口就能為瑪麗講解飛過的是灰鷗、黑頭鷗、極北歐、大黑背鷗,還是銀鷗。總得說來,當船到達加來港時,瑪麗覺得這次旅行的開頭非常愉快,她對於後面的旅程充滿了期待。

上岸之後,她們就與裏斯本先生各奔東西,不過在這之前,裏斯本先生曾經竭力游說她們去昂蒂布游玩,說那裏是古希臘人在蔚藍海岸建造的第一座城市,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以濃郁的文化藝術氣息和別具特色的高雅韻味聞名遐邇。這樣她們便說定先游巴黎,然後轉道昂蒂布,在那裏與裏斯本先生會合,共同游覽蔚藍海岸附近的名勝古跡。

應該說,安妮對裏斯本先生心懷感激,因此不願意辜負他的好意,不過她那樣堅持一定要先去巴黎,可不是因為喜歡那個浮華奢侈的大都會,而是純粹為了她的朋友考慮。

加來港是一個喧囂熱鬧的城市,不過意外的幹凈,建築物大多是一種白色的石頭砌成,整個城市仿佛都是一塵不染的模樣。這裏的人也比英國熱情得多,瑪麗和安妮在驛站等著仆人去交涉換馬的時候,就有七八個捧著巨型扁平籃子的婦女,上前來推銷她們的剛摘下的蔬菜與瓜果、自制的蜂蜜果醬、橄欖油、香皂、薰衣草、香腸和奶酪等等,色澤繽紛,她們的態度友善而不令人生厭,瑪麗和安妮都會一些法語,用來詢問價錢倒也盡夠,因此購買了不少有趣的小東西。

不過詹金森太太對這些人可不大客氣,她氣勢洶洶地將她們從馬車周圍趕開,然後又責備安妮和瑪麗太過於信任陌生人,並說這些人都是扒手和小偷,她說的是英語,但是這裏離著英國僅一道海峽,瑪麗生怕有人能聽懂她這些要不得的言論,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於是連忙催促馬車開走了。

德包爾夫人為她們預定了巴黎最豪華的酒店——聖保羅酒店的頂級套房。一走進酒店的大堂,瑪麗便理解了她所喜愛的法國劇作家馬裏伏的話語:“巴黎就是整個世界,地球上的其他地方都不過是它的郊區。”這裏到處都是最精致的絲綢、掛毯、瓷器、鏡子、鐘表及細工家具,每一樣都極盡奢華為能事,對物質享受的追求被不加掩飾地表現了出來,反而激發出來了每個人心中最原始的熱情。

而就在她們被恭敬的酒店老板親自引領進房間這個短短的行程中,那些擦肩而過的穿著時尚、風姿綽約的巴黎女子,讓安妮與瑪麗大開眼界,當然從英國淑女的眼光來看,她們的著裝似乎有些過於暴露,即使不考慮天氣原因,也應該考慮別人的觀感——美當然是美極了,讓瑪麗和安妮瞬間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樣式老氣橫秋,並下決心第二天把時間全部花費在時裝店和女帽鋪裏。

可惜詹金森太太具有最為正統的英國良家婦女的審美眼光,她對於那些袒胸露背的女人簡直是嗤之以鼻,並且生怕瑪麗和安妮的眼睛和心靈受到汙染,她像母雞護著小雞一樣的,匆匆忙忙地將她們趕進房間,跟外面的浮華隔絕開,詹金森太太才算松了一口氣,她禁不住埋怨安妮,實在應該接受裏斯本先生的建議,在一位品行端正的神職人員的陪同下去欣賞風景,而不是到這個喧囂迷亂的巴黎來忍受那些紅男綠女的一些不夠檢點甚至稱得上放蕩的行為。

安妮如今雖然表面還是跟從前一樣柔弱,但是內心卻自有主張,所以她忍受了詹金森太太的嘮叨抱怨,而當房間裏只有她和瑪麗時,她們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安妮還試著模仿詹金森太太看到那位露出一半香肩和半條手臂的女士時,眼珠兒都快要瞪出來的樣子,實在是滑稽極了。

然後她們議定了之後幾天的日程,她們要去游覽塞納河岸、協和廣場、巴黎聖母院、先賢祠、瑪德蓮教堂,還要去征服廣場去欣賞那著名的路易十四騎馬雕像,去香榭麗舍大街把所有的高檔店鋪都逛個夠,去歌劇院聽那著名的歌劇《費加羅的婚禮》……

瑪麗興致勃勃地計劃著,有的時候專註於物質的享受也是一種令人亢奮的樂趣,但是安妮輕輕的一句話讓她迅速地冷靜了下來:“哦,親愛的瑪麗,我想起來了,我們還需要至少留出半天的時間,因為列斯特伯爵可能來訪,亨利的研究成果已經初見端倪,他讓我把研究報告帶來給伯爵,請他拿給法蘭西科學院的院士們給評點一二。”

瑪麗努力用若無其事的語氣問道:“你什麽時候給伯爵寫信請他來呢?”

安妮輕松地回答:“我想就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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